上海小姑娘的青春期里大抵总有个减肥减到腿抽筋的年代,就像市中心石库门老房子里出来的小姊妹们总有个七大姑八大姨是吃斋念佛的一样,偏偏这两样事情,都能和素食拉上点关系。小时候常常是礼拜天的家庭麻将结束,阿姨娘娘带队,老太太中央颤巍巍坐好,一家人热热闹闹,先来个炒素鳝糊,这一般去的是南京西路的那家功德林。
小姑娘很小就学会在那家屋顶很高,桌子很黑,板凳很硬,到处是金碧辉煌的地方啃素鸡素鸭了。奶奶说这是豆腐皮火腿,娘娘说那是蟹粉豆腐,满桌子的菜,虽然是素的,浓油赤酱之风也丝毫不减。店堂阴冷,奶奶的宁波话慢慢远了,吃着吃着,就含着筷子睡着了。
其实上海的素食,除了老人爱吃的那几家算得上斋的本帮菜之外,后来风行到大街小巷的那阵素食风倒都是台湾人做的老板,年轻女孩撑起的门面——减肥啊,养颜啊,情调啊,青春期里,吃从来都不能算是纯粹的一件事。
上海皇宫里的那家枣子树开得早,门口一棵秃树,很有几分禅意。店堂干净,无烟无酒,水果先上,店员总是笑眯眯的样子,老板娘时不时会穿一条绿色连衣裙出来跟你聊天。绿色的菠菜饺子,芦荟酸奶调成的水果色拉,餐后一杯洛神冻饮,大学时代去那里,好像从来都没有吃撑的时候。刚开的时候人少,店员常常会拿他们刊发的素食理论给你,后来人多了,就略略嫌吵。右转还有个小超市,如果你愿意,可以在墙上留下名片,密密麻麻,像个寻寻觅觅的故事。
后来,上海吃的地方越来越多,素食馆子也风生水起。有一阵子因为念书关系常常去徐家汇晃悠,看书看电影买东西喝咖啡都很方便。那时候有套从书正流行,讲的是个华尔街精英爱美元更爱生活的故事,归隐的地方刚好就叫普罗旺斯。于是,室友就爱上了美罗城上面那家普罗旺斯的树,花茶,小蜡烛,软沙发,用橄榄油炒菜,连名字都像句咒语。
我吃奶酪饭吃烦了之后就拒绝再去那家店,倒是她始终锲而不舍,坚持自己是个菲比一样善良的vegetarian。那时坐在我对面梳两条细细辫子的小姑娘现在已经远在波尔图了,她应该已经去过了真正的普罗旺斯了吧,可过年时,MSN上她的名字却改成了:我多么想吃竹笋烧肉,我多么想吃大闸蟹。
大多故事里,总有这样一个类似结尾。原本是A的变成了B,原本是爱他,却成了别离。又何况是小姑娘那些懵懂的嗜好?最近又听说,龙华寺的老和尚去医院检查,发现得的是脂肪肝,据医生说,似乎是素菜里用的油太多的缘故。那么真是善哉善哉了。